当前位置: 攸县 >> 攸县简介 >> 4天一次生命告别,湖南一乡村临终关怀中心
出品:今日女报谭里和工作室
采写:记者张秋盈首席记者谭里和
实习生:雷昊钟思哲
6月16日,一位弥留之际的老人在跟刘春花交流
6年前,30岁出头的刘春花还不知道,自己将会为那么多陌生人捧骨灰。
有40年精神病史的五保户、独子进了牢房的孤独母亲……他们安静地走了,刘春花领着护工为他们送行。病房里,子女迟迟不到,刘春花贴着弥留之际的老人的面颊,柔声说:“放心……放心吧……”
这些“告别”都发生在湖南攸县国道边一栋4层老建筑里。6年来,已有多人从这里安详离开,平均下来,大概每4天就有一次生命告别。
毕业于湖南师范大学医学院的刘春花说:“在这里,无论他们富贵还是贫穷,人生在落幕之际,都会获得一样的尊重。”
每天刘春花都会带着医护人员查房
这里的女人胆子都很大
凌晨三点,刘春花的手机响了,她经常是跳起来,抓起床边的衣服,一边穿一边跑出门。这个点接电话——意味着“有老人要走了”。
走进病房,刘春花就看见了蜷在床上的刘海,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身体使劲在蠕动,好像有什么地方很痛的样子。
刘海60岁,肝癌晚期,送来的时候只能24小时卧床。几位护工每天都要给他擦身、换尿布,清理臭烘烘的粪便。因长期卧床,背上长满了痱子,隔一两个小时,护工就要给他翻身。
虽然身体动不了,但刘春花能感觉到老人心里是有意识的,每天,他的眼睛就巴巴的看着门口。每当看到这种眼神,刘春花就会安慰他:“你没什么大问题,好好疗养,你儿子过几天就来看你了。”
两个小时候后,直到刘海咽气,儿子还是没赶到。在经历了数百人的死亡以后,刘春花对死亡的理解很简单——“就是一口气的事”。
给逝者擦身,护工们有一个习惯。一边擦身子一边说:“叔叔(阿姨),你安心走,不要有顾虑,放心走吧。”
刚开始,年轻一点的护工很怕干这个,都是年纪比较大,家里办过丧事的老护工在做,后来慢慢地跟着做一些,习惯了,也就不怕了。刘春花常对人说:“我们这里的女人胆子都很大。”
刘海的儿子带来了父亲最后的新衣服,上面5件,下面3件。护工帮着一件件穿好,当几个护工把刘海从床上抬起来的时候,儿子扑通一声跪下了。
刘春花协助护工给临终老人喂流食
这样的离别对刘春花来说,很常见。在她这里,隔几天,就会有人离世。仅去年下半年,就走了几十个。从6年前临终关怀中心的开设到现在,已有多位老人从这里安详离世,平均下来4天就有一位老人生命谢幕。
有的人走时很痛苦,放心不下子女,放不下身后事。可是子女远在外地,根本也来不了。刘春花会贴着他们的耳朵,劝慰道:“有我们在,你放心、放心吧……”
刘春花在走廊上跟医护人员交流
守护弥留之际的人最后的尊严
6月16日,位于株洲攸县新市镇新中村的颐宁园老年公寓临终关怀区走廊上,正午的阳光透过树叶洒进来,落在一排躺在轮椅上的老人身上。在这里,时间好像静止了。
护工们却是忙碌的。无论白天还是晚上,护工们隔一小时就查一次房,给老人们换尿布、喂水、洗澡、翻身……有的人,下一次查房,有可能就不在了。
早晨6点半,给老人们喂早饭,到了9点半再喂零食——用搅碎机把苹果、饼干搅成渣,11点半开始中饭,每天这样。
此时,一只勺子伸到王云丽面前,她颤巍巍微张开嘴,护工把几粒米饭塞了进来。一下、两下、三下……王云丽的脸木着,除了嘴部缓缓蠕动外,全身一动不动地蜷在轮椅上。露出的小腿只正常人手腕大小。王云丽,80岁,算是目前住院的36位老人里身体较好的一位。护工刘林正在给她喂饭,一小半碗饭,她喂了快一个小时。
能在阳光下享受午餐已经是王云丽的特权,在她隔壁,有的老人身体已缩成一副骨头架子,头仰着,嘴张成O字型大口呼吸。薄薄的被子如同压在他们胸口的山,需要被床两边的栏杆撑起来。
一位老人在刘春花的帮助下自己吃饭
临终关怀是国内外近30年才兴起的一种医疗护理手段。它的定义是:不再刻意通过猛烈的、可能增添痛苦的、或无意义的治疗来延长生命,而是从身体、心理、精神等方面的照料病人,减少他们的痛苦,提高生命质量,帮助他们舒心安详、有尊严地离世。
老人们刚来的时候,脾气大都很不好,有人甚至狂躁到砸东西。有一次刘林查房,一个老人朝她脸上吐了口水,她擦掉,继续查房。
38岁的刘林在来颐宁园工作7年了,此前,她卖过衣服、上过工地,后来在工地上被砸伤了手,四处打工挣糊口钱的日子太飘零,她便选择到这里当一名护工。临终关怀中心成立后,她成了临终关怀护理组组长,刘林的爱心和责任心得到了大家的尊重。时间空余了,刘林还会给老人们拉二胡。
在刘林看来,老人的暴躁是缺乏存在感的表现。失去控制身体的能力,让陌生人帮忙喂饭、洗澡、换尿不湿……老人会觉得尊严尽失,但又无能为力。所以,对于能自己动手的老人,刘林很少插手。在洗澡的时候也会尽量把他们隔开。
刘春花在给老人做检查
“最好是能够倾听,听他们讲年轻时候的事。”刘林说。“其实老人要得不多,只要及时满足他们的小需要,他们就会很开心。”
一次,刘林给一位住了一年多的王萍奶奶喂饭,80岁的王萍突然断断续续地说:“妹子,你对我这么好,我没什么好报答你了。”
刘林回答:“奶奶,这是我的工作,不需要报答的。”几个月的午后,王萍离世。走的时候拉着刘林流眼泪,不同于刘林见过的痛苦死亡,王萍走的很安详,“像睡着了一样”。
查房时,刘春花会随时记下老人留下的心愿。
人的最后一站都是相似的
在刘春花看来,临终关怀的工作就像一面镜子,照出不同的人生百态,但所有人面对死亡时,放不下的大多数都一样:家和家人。
张立军,84岁,攸县本地人。突然有一天吵着要回家去看看,几个医护用救护车把他送到了家,家里早已空空荡荡,当护工把他背到二楼,张立军趴在护工背上嚎啕大哭。在场的人都流下了泪。四天后,张立军离世。
在这里,不是所有的临终老人都是孤单的。50多岁的李民生,因为多病已步履蹒跚。李医院,给80多岁处于弥留之际的老妈喂完晚饭才回家,这已持续了两个多月。李民生常对刘春花说:“你们这里的人对这些要死的人都这么好,在生活中该是多么心善的一群人。我老妈如果走了,我也搬过来吧。”
一位患者向刘春花展示自己渐渐恢复的脚力
更多的,是老人独自离开。彭喜患精神疾病40年之久,是五保户。年大年初九,彭喜因多器官衰竭病亡。因为疫情防控,家属和乡镇村组干部没有办法赶来。刘春花领着护工给他办丧事。几个人开车到镇上,买了寿服,一件件帮他穿好,再送到了殡仪馆。
后事忙完已是黄昏,一行人走在殡仪馆里,骨灰由一个员工捧着,刘春花走在后面。看着员工踮起脚把骨灰放在高过头顶的小柜子里,小柜门上锁的一瞬间,刘春花说:“老彭,你放心走、安心走吧。”在场的人都哭了。
“不管人的一生多么辉煌,最后一站都是相似的。”刘春花说,无论是子女孝顺,一生顺遂的老者,还是像老彭这样走得孤独的人,尊重他们的生命,就是尊重我们自己的生命,这也是她理解的临终关怀的意义所在。
(文中除刘春花、刘林外均系化名)
编辑:依依